光阴 || 海棠依旧（文:董岳峰）

海棠依旧
（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母亲逝世三周年纪念日）
文／董岳峰
今年的春天是不平凡的，因为疫情的影响，我禁足在城里的小区，蜗居时间久了，闷得急慌急慌的。望着小区里的好多花木鲜活起来了，我不由得想起了乡下已经上锁好久的老家，不知道老宅院里的海棠花是否依旧开放了吗？时值三月初的一天，疫情好转了，小区的门禁解松了，我便迫不及待地驰车赶回老家。
打开尘封已久的老宅大门，远远的，我第一眼就看到院子花坛两边的那两棵海棠树，海棠花正开得旺盛，远看如团团云霞，蔚为壮观。走近跟前，仔细看，海棠花树结着花苞，花朵精致、娇媚、色泽艳丽，一簇簇垂挂在枝干上，渐次的花开了。腥红的花蕾，艳丽高贵，粉红的花瓣，淡雅高洁……
海棠是我国历史悠久的传统观赏花卉之一。海棠花娇艳妩媚而不吐芳香，花姿潇洒，花开似锦。它自古以来是雅俗共赏的名花，素有“花中神仙”、“花贵妃”、“花尊贵”之称，在古时皇家园林中常与玉兰、牡丹、桂花相配植,形成“玉棠富贵”的意境。另外海棠花又称断肠花，思乡草。有象征游子思乡，表达离愁别绪的意思。又因为其妩媚动人，雨后清香犹存，花艳难以描绘,又来比喻美人。南宋陆游诗云：“虽艳无俗姿，太皇真富贵。”形容海棠艳美高雅。陆游另一首诗中：“猩红鹦绿极天巧，叠萼重跗眩朝日。”形容海棠花鲜艳的红花绿叶及花朵繁茂与朝日争辉的形象。
站在这粉黛云锦般的海棠花树下，我又不由得想起了母亲。因为老院子这两棵海棠花树与母亲有着不解之缘。
记得在2000年的春天，我家老宅院进行改建，拆除了老土房子，在靠前半院盖了新房子，院子后半部分留出了一大片空地，院子中间打了一块水泥晒场。晒场和后院交界处的正中心处建了一个圆形小花坛，里边栽满了竹子，常年郁郁葱葱，翠竹掩映，亭亭玉立，竹影绰绰。过了两年，母亲说，如果再栽些花树，那就更好看了。于是，母亲去赶镇上的游凤三月十二月古会，专门卖回来两棵花树，她说叫海棠花。刚买回来的海棠花树，光秃秃的枝干，似乎颇不起眼，我很怀疑它能不能成活。在母亲的指导和帮衬下，我亲自就栽下了这两棵海棠花树。随后，我因为要上班去了，所以无暇顾及这些花木了，母亲就在家里像爱护小孩子一样，精心呵护着海棠花树苗，一天一天，花树渐渐长大了，变得枝繁叶茂。第二年春天的三月，它就居然开始悄悄吐露芳华了。缤纷一树，娉婷的身姿，在微风中浮动，隽秀的花瓣精致鲜亮，那红色的花瓣，像一群簇拥的舞女，将无数棵粉嫩的黄色花蕊拥抱，慢慢的，舞女们张开了鲜艳的臂膀，那身下护着的娇羞的小公主便能够见到天日了，构成了一个个缤纷绚烂的世界，这是怎样一种造化的神奇与美丽！母亲当然喜出望外了，我也就莫名的自然喜欢上了海棠花。关于海棠花的传说，我还是从母亲的讲述中得知的。
相传，在很久以前。深山老林里住着一对以打猎为生父女，女儿叫海棠。一天，海棠跟着父亲去打猎，在途中，遇见了一只凶猛的老虎，老虎张着血盆大口向父亲扑去，海棠为了救自己的父亲，冒死想拼，但是由于实力的悬殊，最后死了。山上砍柴、放羊、采药的乡亲们闻声赶来，齐心协力打倒了老虎，救了海棠。在回家的途中，海棠一直在流血，她的血滴过的地方开满了火红的山花，为了缅怀舍身救父的海棠，人们把这种花命名为海棠花。
听说海棠花的品种有好多，我家的这种叫贴梗海棠。后来我出于好奇，便在网络上查看了有关知识，所谓贴梗海棠，因其花梗极短，花朵紧贴枝干，故得此名。贴梗海棠的花期很长，一直到三月底，它才慢慢凋谢，而其他的春花已经姹紫嫣红。贴梗海棠，又名皱皮木瓜。贴梗海棠在我国有非常长的栽培历史。贴梗海棠的花色多样，多为猩红色，鲜润丰腴。也有粉色、白色、粉白相间等品种，再加上它的花瓣光洁剔透，非常美丽。既是园林观赏花卉，亦是很好的盆景材料。贴梗海棠花艳而贴梗绽放，其枝虬劲如铁，形态特征与古人审美情趣相符，故多有诗词赞咏。而写贴梗海棠的诗句中最著名的应该是苏轼的“只恐夜深花睡去,故烧高烛照红妆.”这句诗把贴梗海棠比作高烛燃烧很贴切。说实在话，对海棠花我过去只是听说过，直接近距离接触它，还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。
家有小院，每到春来，海棠依旧。开在叶芽未萌之前，开在春风荡漾之际，开得俏丽雅致，妙启朱唇，满枝浓密的蕾，满树吐艳，笑靥迎人……每到海棠花花期季节，我总会特意的在繁忙中抽出时间回老家去，陪母亲坐在海棠花树前，看花开花落，每此，我和母亲都痴痴凝视花树，眷恋的迟迟不肯离去。即使到了冬季，海棠花树也独有一份的景致，比起往昔，似乎平添了韵味，是孤冷，抑或傲然。海棠树叶落尽，瘦骨铮铮的树干，有一种光阴荏苒的厚重感。遒劲沧桑的枝条呈灰褐色，像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墨底色，树梢的尽头，有深红花苞似胭脂点点，徐徐晕染，使整个冷清的画面霎时生动明艳了许多。
年年岁岁花相似，岁岁年年人不同。岁月不饶人，母亲渐渐年老体弱，虽然每年母亲都看海棠花开，但是她对花的热爱没有过去那么专注了，对花木的呵护没有过去那么精心了，我对此有点纳闷。2010年秋季，86岁高龄的母亲突然思维混乱，失去记忆，语无伦次，手也颤栗不止，经医生检查说患了脑萎缩症，这是老年人常见的一种病，后来我又找了几家医院看了，结论一致：阿尔茨海默病，是无法能彻底治愈的，只能加强营养，用药物控制病情。尔后，我只能利用休假时间，学着母亲的样子，来对海棠树进行呵护、施肥、浇水、修剪等。
海棠花树慢慢的茂盛了，年年春来靡荼盛开，可是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，这也许是自然规律，谁也无法抗拒吧。2017年的春天，是母亲人生的最后一个季节，也是她最后一次看海棠花。这年春天，我已经退休回老家赋闲了，恰好有充足的时间专门照料母亲。
三月海棠花又开了，上午阳光明媚，暖风和煦，我用轮椅把母亲推到海棠花树前，我给母亲指点着，让她看花，可是母亲已经表情木然，为了唤醒她的记忆，我有意提醒，这是海棠花，是她当年在古会上买回来的……可是，母亲除了偶然点点头，不言不语，已经彻底没有印象了。面对母亲如此木然的精神状态，我是多么的悲伤和无奈呀！为了掩饰排遣我内心的忧伤，我便从我的书柜里又翻出了朱东润先生编辑的《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精选》，重新欣赏历代名篇佳作，来聊以自慰。我特别挑选了有关描写海棠花的诗作来品读鉴赏。
古往今来，无数文人墨客以海棠为题，书写文字，形成了深厚的海棠文化。海棠花只所以会让古往今来文豪称颂，原因她太过美丽和娇美，太过精巧玲珑，太过雅静，太过与众不同……没有那个人会拒绝欣赏美丽，会拒绝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追求；欣赏一朵花开的美好，也是我们热爱生命，寄情于花，放达于自然的情操和洁净。一边看着眼前的海棠花，一边品味诗的意韵，简直是一种唯美的享受。
在古人诸多题咏海棠花的诗歌词令中，最让我欣赏的是李清照的《如梦令》：“昨夜雨疏风骤，浓睡不消残酒。试问卷帘人，却道海棠依旧。知否，知否？应是绿肥红瘦。”其实，对李清照的这首《如梦令》并不陌生，怎么一时竟没有将眼前的海棠花和这句“却道海棠依旧”联系起来呢？经朱东润老先生的诠释解析，便感觉境界全出，别有韵味。反复吟咏这句“却道海棠依旧”，似乎其中已再没有了对卷帘人的责备之意，反而生出了一种对过往的美好特别珍爱的情思，这是我始料未及的。李清照的这首《如梦令》，是“天下称之”的名篇。这首小令，人物，场景，对白很好地显示了词人的才华。此篇借宿酒醒后询问花事的描写，委婉地表达了词人的惜花伤春之情。可谓清新隽永。为花而喜，为花而悲，为花而醉，为花而嗔的描写，实是伤春惜花。词人以花自喻，慨叹自己的青春易逝。花在人前花含愁，人在花前人消瘦。绿肥，红瘦。一个不解愁思，一个叹时光易逝。再次欣赏李清照的这首卓绝千古的《如梦令》，欣赏的是词人的才华，欣赏的是此篇小令的清新，隽永与精彩。李清照是一位高明的词人，她没有直接道出海棠花昔日绽放的盛况，只是借卷帘人之口，只是用了“依旧”二字，那么简洁朴素，目的是让我们读者自己去展开想象的翅膀，去自由涂抹出心中海棠花的模样。但是，对于那些缺乏生活经验、没有看到过海棠花的人，意象就会模糊很多。我想我以前就是这样粗心的人，既没有看到过海棠，也没怎么留意过海棠，诗人那富有意境的文字，便在我的马虎中匆匆而过了：不就是一种花吗？有什么特别的呢？殊不知，花也是有灵性有生命的，你关注它，它就会回报你；你疏忽它，它便也会忽略你。那么玲珑剔透、雅致秀丽的海棠花，竟然穿越了几十年，才闯入我的视野，留在我的笔端，这不知是一种缘分，还是一种错过？
正如冰心所说：世界上没有一种花不美丽。诚然，每一种花都有它耀人的色彩，都有它动人的神态，都有它怡人的芬芳，但个体生命与一种花的邂逅，却是需要机缘的，每个人对一种花的深情，也是需要时间和悟性的，这就是每个人对于花的喜爱会有不同的原因。我觉得，每个人与花的缘分，便构成了这世间的万千风景。
清明节过后，海棠花慢慢地凋谢了，洒落了一地阑珊，也洒落一地忧伤，我的母亲也像这凋谢的海棠花一样，终于在2017年的春天，她老人家溘然长逝了，她走完了人生93个春秋。她走的是那么坦然，那么安详……
虽然母亲过世了，老宅院的门也尘封上锁了，但是每年海棠花开的时候，我都会照例回到老宅院去看它花开花落，看它盈盈地开，看它静静地落。看到它，我就会想起母亲，有时想着想着泪水就模糊了我的眼眸…… 有人说，海棠花是断肠花，我是真的相信了。每次看到海棠花开，都是肝肠寸断，每次想起母亲，总是泪眼朦胧。母亲啊，您去了哪里？是不是您已化身为这高洁的海棠花？每年三月来看我，让我看到这花开，就像看见了您，心里多了些许慰籍？
花落花开又一年，不知不觉今年的春天又到了，正好是母亲她老人家三周年纪念时间，在她老人家祭日到来之前，为了今年不会有的遗憾，也为了喜欢海棠花不变的情结，我如约而至，再次站在海棠花前；她没有辜负我，在这宁静悠长的午后，她正开的嫣然。凝望这海棠花开满树，红艳如云锦，悬浮在花坛两边上空。两棵海棠树，花影摇曳，芬馥翩然! 倚树凝思，睹物念亲，我又想起了母亲。母亲啊，咱们老宅院子的海棠花又开了，你老人家在天之灵该有感应吗？我多么想陪您再看一眼这开满一树的海棠花……母亲啊，您魂兮归来吧！
海棠帘暮轻寒，一枚粉颜在风里打旋，缓慢飘落。试问卷帘人，却道海棠依旧。知否？知否？应是绿肥红瘦。岁月不居如水流，光阴倥偬过半生，庭前老树发新枝，老宅海棠依旧红。天地悠悠，岁月匆忙，转眼又是一年春，我又呆呆地站在老宅院里，在姹紫嫣红的繁花里，在花开花落的轮回中，海棠花儿依旧挂满了枝头，回头凝望，依然娇艳，恍然如昨。聆听微风在低吟，看海棠几朵嫣然，诗意和思念依然开在那枝头，俯仰错落，浓淡有致，海棠依旧，母亲在哪里？
所谓真爱，无非是想和亲人一同走过不疾不徐的岁月。在有限的生命中，给对方更多陪伴，可是扪心自问，在母亲的晚年我真的陪伴她老人家能有多少日子呢？心底里思绪纷繁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，无论人们之间曾是多么的有爱，多么的亲密无间，终有一天会分离。就像这枝头飘零的花瓣，纵然有万般不舍，也逃脱不了自然的宿命。
我忽然觉得，在光阴不断向前延伸的同时，身边的人如此的你来我往，却又各自走上陌路，真正相依相偎的又会有谁。能够留住人来人往中的美好印记，心中的世界便永不荒芜。
在这流离的世间，那些入我眼的，如我意的，权当作自己心里的珍爱之物，只砖片瓦，堆叠起来。日积月累之后，像极了一座江山城阙。而所谓君临天下，便是望着所珍惜的，所拥有的一切，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吧！心中一片清明如潺潺溪流，漫过心田。当一个人在天涯的时候，以匆忙或者缓慢的姿势，看尽红尘繁花，在光明里绽放，在黑暗里凋零。就像一段旅程开始，一段旅程结束一样，寻常又自然。
流水悠悠，逝者如斯，在云开云散花开花落的虚幻中，人生的旅途已然半程。细望镜中，华发已生，斑驳初现，生命的年轮一圈圈。世间万象，云海苍茫，却抵不过一个人的心灵辽阔。人生之途，走到最后，云烟俱散，只余一种心境。
此刻的我，只想做个尘世中轻松的行者，一行囊，一枝笔，安静行走，淡然观世。或许可以停下脚步，看几朵出尘之花，在清风里，静静开落。此时海棠依旧，只是红肥绿瘦。
配图| 虫子
编辑| 虫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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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：
董岳峰，男，陕西咸阳人，语文教师，网名：五岳草，笔名 ：千里草，秦夫。一直钟爱文学，闲暇时喜游览人文胜迹，业余时爱掭笔抒写胸怀。曾在《咸阳日报》《读者美刊》《青少年科学》《当代中学生》《步入光阴》《祖国文学》《晶莹美刊》《读者美刊》《上海诗刊》《上海文苑》《北京诗词》《广州文学》《大秦文学》《三秦文学》《陕西绿野书院》《武功书院》《稷乡书院》《乾陵文苑》《海阔天空》《中国爱情诗刊》《红袖添香》等国内多家文学刊物和网络平台上发表诗文。文学的信徒，平凡的人生，走在文字的行间。生活除了苟且，还有诗和远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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