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门前的那棵歪脖子柳树吐出鹅黄的嫩芽的时候,春天就开始了。
在我冬天里滑冰的土坡旁,开满了鸡蛋花,它纤细的花柄举着嫩黄的小花,颤颤巍巍的在还有些料峭的春风里舒展开了。村里写房院子里那棵玉兰花露出紫色的花苞,孩子们吵着告诉妈妈要脱掉穿了一冬天的棉袄棉裤了。 在一个太阳晒的暖洋洋的日子里,父亲把储存了一冬天的蜜蜂搬出来晒太阳。掀开棉被,打开蜂箱,一排排的拿出蜂匹,这时候每一张蜂巢的蜜蜂已经所剩无几了,食物已经吃的干干净净,箱底躺着许许多多没能越过冬天的蜜蜂尸体。要把这些尸体扫出来,然后再灌一次糖浆,食物和阳光让活下来的蜜蜂充满了活力,蜂王开始产卵,制造新一代的工作者。万象更新,所有的日子都紧张的活起来了。 送走了最寒冷的日子,人们也开始了一年的生计。大街上有了走街串巷卖小鸡的,卖小鸭子的,挑着两个大箩筐,边走边喊着。各家的妇女们走出来了,小脚老太太也出来了。卖鸡的放下箩筐,摇醒聚在一起的小鸡,妇女们在鸡群里扒拉来扒拉去,这个大,那个醒醒,拿到手里掂掂,放到地上走两步,再看看屁股,端详着是不是和了她的眼缘,相中的买几只,没相中,也热闹了一下。小脚老太太也拿出了一生积累的经验,给大家讲解了怎么分辨是否具有旺盛生命力的方法。卖鸡的,他不管,顺着你说,只要有人买,他的鸡每一个都卖出去了,而且都是最好的。卖小鸭子的是赊账,他要保证卖的鸭子都是母的,都可以生蛋,公鸭子只吃食不下蛋,那谁还喜欢?
大人们开始上山刨地,地里到处都是社员。几个人一撅头,一撅头抡下去,一块土地翻得松松软软,平平整整。等地温上来,再来一场春雨,花生,豆子的种子就埋到了地里。过几天种子探出了头,那嫩芽,粗壮的成长起来了,那是一村人的希望。 我依然在外撒野,只不过范围已经从街口巷尾跑到了田野。我家斜坡下有一条小河,河没有名字,小河里的水缓缓地流着,从来不见干涸,弯弯曲曲的一直汇聚到夹河。迈过小河,再上去一个山坡,就是山了。山里什么都能引起孩子的好奇心。早出来的蝴蝶,一棵荠菜,一束蒲公英花,浓香的蜜罐花,最喜欢的紫色老公花,上面有毛茸茸的的白毛。还有从来不去碰的天牢星。(发音是天牢星,据说有毒,小孩子都说:天牢星,吃了以后上北京。) 草本花陆陆续续的开,各种果子的花也竞相开放。最先开放的一定是村北面那棵向阳的坡子上的大杏树。那棵杏树开花的时候,我就按奈不住我喜欢游荡的心了。我爬上杏树,让那一树的花在我的头顶招摇。桃花开,杏花落,当山里的野桃花粉嫩的花瓣舒展开的时候,杏树下起了白色的花瓣雨。这时,杏花的花蕊里小杏已经鼓起来了。桃花树不多,在山里更显得抢眼。我把桃树枝连皮拽下来,插在我家的帽筒里,高高的,有大镜子高,镜子里也有了桃花。梨花,苹果花都盛开的时候,山上到处都是花的世界了,满山满野开满花的大树,真是壮观。空气里也是花的味道。我的日子变得丰富多彩,我流连在田野里,忘了时间。 小孩的肚子好像永远也填不饱,我又满山满岭的寻找吃的,荠菜,母鸡腿的根,刚发芽的苦菜,酸酸的酸激流。茅草在春天里长出来的嫩芽,在里面有一个小包包,包着以后长大的茅草的花。那个小包包可好吃了,嫩嫩的,甜丝丝。茅草的根也挖来吃,一节一节,白色的和小小的藕一样,嚼烂了,有甘甜的汁。榆树钱,爬很高的树,磨破了已经破过几次的裤子,或者用钩子狠狠地钩住往下拉,小伙伴们跳着高拽着撸,一个个仰着头,累酸了脖子。香椿树长出了第一波嫩芽,数量不多。我妈用开水烫了,切碎,做一顿香喷喷的麻汁干拌面,这是奢侈饭。麻汁是花生磨的,花生是生产队做种剩下的,有时候一家分一捧,更多的时候是没有的。
春天的傍晚,一种叫做瞎虫儿的的甲虫开始出来交配。这种虫子抓回来,在油里炸,又酥又香,可好吃了。于是小孩子们又忙碌起来,趁着太阳的余光还没有完全褪去,在苹果园里,我们拿着松树枝追着瞎虫儿奔跑着,汗水润湿了夹袄,贴在背上。天色再暗,虫子也不飞了,我们弯着腰,瞪着大眼认真的找。 当所有的花都开放的时候,我们家就吃到了天下最纯的美味——蜂蜜。这真是一段快乐又甜蜜的时光。十几箱蜜蜂摆在院子的各个角落,蜜蜂嗡嗡的飞,从院子里一直到山上,到处都是它们忙碌的身影。在院子里,跟蜜蜂打个招呼,撞个头,它们一般也不会蜇人。父亲也开始忙了起来,查看蜂箱,剔除雄蜂。(有时候他把雄蜂给我,我装在盒子里,在小朋友们面前拿出来炫耀,看吧,我家的蜜蜂认识主人的,它们不蜇我。以后大家都知道了雄蜂不咬人。)最关键的是摇蜜。摇蜜用的机器是我父亲自己做的,一口缸,里面搭上支架,轴心上下两个轴承,两张蜂巢放进去,用手快速旋转支架,一个个六棱形的小洞洞中满满的蜂蜜甩了出来,流到缸底,缸底处有一个小洞,拔下木塞,清凌凌透彻晶莹的蜂蜜就流了出来,于是我天天吃的黄色大片片,蘸上了纯真的蜂蜜,蜂蜜顺着大片片流下来,流到了手上,我吸吮着小手,生怕浪费掉。只要是食物我都会用蜂蜜蘸着吃。蜂蜜拌萝卜,送给邻居,谢人情,还有来讨要治咳嗽的,也不卖,我们家用蜂蜜外交。 接下来的日子越来越暖和,妈妈买回来的小鸡仔也走出了家门,到田野里自己找吃的了,为了区分每一家的小鸡,用红淀染色,你家染了脖子,我就染翅膀,他家就染了尾巴,鸡们快乐的天天聚会,晚上各回各家。日子就这么慢慢流走,我也在慢慢成长。 六七岁的时候,我爸爸教一年级。清明节要去扫墓,我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,只知道那天爸爸说上学带着我。屁颠屁颠的我高高兴兴的就跟着去了,去了以后就排着队走,爸爸把我排在他们班第一排,我特别高兴,和我拉手的小姐姐是我们村哑巴家的二姑娘,他们家在村子里总是被欺负,小孩子都有点不喜欢他们,不管了,大姐姐拉着我就行了。我们跟着抬花圈的同学走,到我村西山上,我俩站在最前面,看着前面一座孤坟。大哥哥大姐姐送花圈,村领导讲话,讲烈士的各种事迹,但我不理解是什么情况,只记得走时还要绕着那座坟走一圈。长这么大第一次规规矩矩的参加这么正式的活动,觉得自己和一个大孩子一样,那个小姐姐全程拉着我的手,老师的任务她也很自豪的完成吧,被呵护的感觉真是好呀。以后想起,觉得人生的最初真是美好。 花儿谢了,叶子长出来,杏子,桃子,苹果,梨也都长成了小小的果实。它们都在准备着经历夏天太阳的炙烤,留给秋天最美的色彩。经过一冬天的小麦子在春天返青了,拔节了,抽穗了,开花了,它们在春天里忙着迎接夏天的收获。 一切都那么安详,我在不停地成长。
童年的春天
当门前的那棵歪脖子柳树吐出鹅黄的嫩芽的时候,春天就开始了。 在我冬天里滑冰的土坡旁,开满了鸡蛋花,它纤细的花柄…